百日告別電影採訪 石頭面對死亡的內心獨白

圖、文/小日子享生活誌 NO.41

「受苦的人也在經歷一種死亡⋯⋯,喪親之痛是漫長而折磨的過程,憂傷會一再回來。他們震驚、麻痺和不相信親人過世的想法將逐漸褪去,代之以對自己重大失落的一種深刻、往往是絕望的感受,然後再漸漸達到痊癒和平衡。」——《西藏生死書》。

我們似乎總是有意無意逃避著談論死亡,但面對它,真的那麼沈重嗎?而留下來的人又該如何面對那份悲痛?《百日告別》電影導演林書宇和男主角石頭又是怎麼看待這些問題?

談談這段告別的過程,跟所謂的告別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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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日子(簡稱問):關於《百日告別》這部戲,因為劇中人物有至親摯愛離開世間,探討的事情比較嚴肅,是關於死亡這件事。而一般人面臨這種事情,比較抵抗、畏懼或是不熟悉,石頭如何讓自己投入這個角色?導演又是如何引導石頭投入?比如來一場男人間的對談?

石:我覺得我自己做比較多的,是用聆聽的方式。

問:聆聽導演的故事?

石:對,聆聽書宇說的話,甚至去觀察周邊的故事,比如我的姑姑叔叔,他們的父親過世時,我從他們身上看到的事情。包括我的兒子在天竺鼠死掉的時候,生命中第一次面對失去和他很親近的生物,他那時的痛苦,我都是從這些點點滴滴中去擷取在他們身上看到的東西。

▲林書宇喜歡說故事,拍電影其實就是他說故事的方式之一,也希望藉由故事帶給人們一些啟發。

問:你從兒子的天竺鼠過世時的心情觀察到了什麼?

石:他會在夜晚痛哭,常常跟我們說他很想念,在他的記憶裡,會知道天竺鼠葬在哪,時常表達思念,主要是從他那沒有社會化的心靈中,我感受到了一份很純粹很直接的悲傷。

問:小孩子的悲傷是最單純的。剛剛石頭說他會聆聽導演的故事,可以請問導演在描述自身故事或討論劇本時,是如何再度去面對自己的心情?

林:那時候因為我講的是自己的故事,而劇本中的角色設定,卻是我編寫出來的另一個故事。所以許多人要我分享的,反而是我為什麼會寫出那場戲?寫這場戲的時候我的狀態是什麼?

至於詮釋角色的概念,那就是石頭自己去發揮,因為詮釋角色這種事沒得講也沒得教。所以在拍攝時,一切都已經進入很技術面的問題,比如剛剛的發音可以再清楚一點,或表演的力道應該再強烈一些,都是很小的調整了。

▲對石頭來說,觀察周邊人事物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而這習慣帶領他更敏銳地去關注周遭,保持創作的來源,包括演戲。

問:關於《百日告別》讓你比較印象深刻討論劇情的橋段是什麼?

林:比較印象深刻的應該還是我的私人經驗。比如劇中有一場頭七夜的劇情,對劇中男女主角來說,都是很重要的日子。我會分享自己是怎麼去面對我的頭七夜,同時聊一些我知道的,或交流石頭周邊的人面對頭七夜的故事。因為頭七夜並不是一種個人意識,它是一個長久以來集體的傳統習俗,很多人對頭七夜都有一種感觸,畢竟習俗上是象徵亡者會回來,我們會有一分幻想,每個人面對的方式也不一樣。

問:可能因為人對於面對死亡這件事,知道的太少了,因為我們並不是一直在面對它。兩位對頭七夜的想法呢?又是怎麼去詮釋那一場戲?

林:對我來說是很矛盾的,因為其實我是基督教徒,但我太太是佛教徒,她家裡的人相信這些傳統習俗。我本身從小並沒有接觸到頭七夜這樣的事情,包括10年前親哥哥過世時,我們也沒有所謂的頭七夜,而是在教會中舉辦一個西方告別式,很簡單的那種。

是因為我太太關係,面對了生平第一次頭七夜。對我來說很緊張,很害怕甚至有點期待,因為沒有經歷過,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會發生什麼?如果沒有發生怎麼辦?那會是一種失落感。

而且也聽到很多人分享自己面對頭七夜的事,會建議你該怎麼做。但每個人的說法又不一樣,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相信誰,該如何做。比如我有聽說過一種說法,頭七夜的時候不能醒著,不然她不會回來。就算醒著,也要用棉被蒙住頭不能讓她看到你。有這種說法,也有別種說法,所以到底該怎麼做,我真的不知道。唯一強烈的想法是又想待在那裡等待,又想逃走。會待不下去是因為心裡不安,不知道會怎麼樣,寧可逃出去。

石:我跟書宇的想法一樣,很迷惘,很惶恐,根本不知道怎麼面對頭七夜這件事。而且劇中的我角色設定其實也是第一次面臨頭七夜,又是這麼親近的人,不知道到底想不想看到她?或是逃避這一天?所以劇中人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對我自己來說,死亡這件事情,我們都無法去了解,只能去面對。知道它一定存在,但如何處理,我想每個人方式一定不一樣。唯一確定的是我們遲早都會面對,因為你一定得面對。但真正面對的時候,從我現在所學的社會規範或從別人經驗中擷取到的經驗,是不是一定會那樣子去處理,我不知道,必須等到那一刻發生才知道。

▲林書宇隨身帶著筆記本,有時候只是吃頓飯,隔壁男女的對話可能就變成靈感來源,隨手記錄下他的想法。

問:《西藏生死書》就是在教導人去面對死亡。當然,沒有真正經歷過至親摯愛死亡這件事的人,只能體悟到很粗淺的東西,就是人要珍惜當下,然後要學習心境上的柔軟。不過我想兩位在合作這部片子後,一定更加思考過死亡這件事,對你們看待生命這件事情上有什麼體悟?

林:嗯,這問題好難呀!不過就像剛剛石頭說的,這是一個無法用理性去理解的事情,只能知道生命是有限的。當然,生命是有限的這件事情,我們長大後都知道這句話,但你知道這件事,跟你「真正」知道以及接觸到這件事後,在你心裡產生了什麼變化,又是兩碼子事。

問:對你心境上有什麼影響,比如因此更珍惜人生?

林:這是一定會的。不過,又會區分成狀態好跟狀態不好兩種狀態,完全是兩種極端想法。比如狀態好的時候,你會覺得一切都很美好,珍惜任何一點小事情。這樣說好了,應該是說同樣一件事情,在狀態好或狀態不好時,心情完全不一樣。

比如我哥以前也是念電影的,他也是一直想往這條路走。很多好電影或好作者,都是我哥介紹給我的。他離開之後,我還是會持續追隨著他的意念,看著他當時喜歡的作者或是導演現今的作品,就會想說好可惜,我哥看不到了。然後你也會去想還好自己還能看到這些美好事物,會覺得要珍惜我哥看不到的東西,珍惜現在的生活。

但狀態不好的時候,你會變成去想這一切重要嗎?根本不重要啊!他已經看不到了,這一切有差嗎?根本沒差嘛!因為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不知道另外一個世界到底存不存在?但的確也因為我經歷過的這些事情,會對生死想更加了解。比如以前根本不在乎關於一些書籍或影片介紹死後的世界長什麼樣子,直到自己面臨了很在乎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你變成會對這些原本不關注的消息感到好奇,想去試著了解。只是去接觸後,你又會去懷疑那些說法真實嗎?很矛盾。

▲石頭習慣在劇本上用標籤紙標註他認為需要注意的場景。

石:雖然我沒有經歷過導演所經歷的這些事情,不過我自己本身倒是有過好幾次瀕臨死亡的經驗。

問:啊!為什麼?

石:也不是說真的要去死亡,但差一步就有可能死亡,因為我很喜歡挑戰極限運動。比如我會去游日月潭,或去騎長距離的單車,在挑戰體力極限時,自然比較容易接觸到體力透支時感受到瀕臨死亡的心情。

像曾經有一次騎單車摔了,醒來時發現什麼都不記得。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是誰。或游日月潭時,那一個多小時的泳程其實是有危險的,可能因為身體的狀況而不小心溺斃,或是被前面的人踢到造成生命危險。

除了這些極限運動的經驗外,每次我搭飛機時也會去想到意外隨時會發生,生命很脆弱。其實我不怕死亡,擔心的是留下來的人。比如我會想到我的小孩,如果我死亡之後,他怎麼辦!

當曾經離死亡這麼近的時候,我會感到難過,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那些我珍惜的人,他們會因為我的離去而悲傷,於是我感到難過。因為我曾經看到這些我所珍惜的人為了失去而難受,比如我兒子在天竺鼠過世時的心情。但一方面又欣慰自己有做到一些價值,我的離開才會讓人捨不得或惋惜。

所以我認為生命存在的意義,就是要找到自己的價值。像我就覺得書宇的哥哥,對書宇來說就很有存在價值,因為他對藝術對電影的熱情,影響著書宇直到現在。或是像現在對我和書宇來說,我們的離開都會讓彼此感到惋惜,這就是我們存在的必要性,我想這也是每一個人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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