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鏡週刊
1982年,楊德昌拍完《光陰的故事》《海灘的一天》,志得意滿,腦海中總有源源不絕的拍片創意,「拍完《海灘的一天》,一群人聚在楊德昌濟南路家中講故事,一塊黑板寫滿要拍的計畫,其實我們新電影早年都是拍朋友之間的故事,聽你講、聽我講、聽他講,然後總合起來,」《青梅竹馬》編劇朱天文說:「我跟他講說了張愛玲《色,戒》的故事,楊德昌聽完眼睛一亮,說要拍一個暗殺的故事,當年去上海不可能,說要拉拔到東歐去取景。《青梅竹馬》也是當中的一個案子,他看到覺得眼前這個人(侯孝賢)很適合,劇本有一半是根據他塑造出來的。」
有了男主角,卻遍尋不著女主角,楊德昌甚至把腦筋動到林青霞身上,最後不了了之,因為蔡琴與朱天文的妹妹朱天心是小學同學,侯孝賢就向楊德昌推薦了蔡琴,朱天心在《三十三年夢》補充了這段往事,「第一次見面兩男約在錄音間外候著,蔡琴那時候正在錄《最後一夜》專輯的某一首吧,楊德昌聆聽片刻,伏下身去埋首於雙掌,半天抬起頭對侯子(侯孝賢)動容的說『好性感啊……』」。
《青梅竹馬》電影裡的戀人無疾而終,電影外的導演、女明星走向紅毯的另外一端,楊德昌少年心性,纖細而敏感,但妻子的世故和作人的圓融每每叫他折服,故而有一日他忘情地對朱天文說:「蔡琴懂好多喔。」
然而這段感情在袁瓊瓊文章《他人的愛情》卻有著不同的樣貌,蔡琴與楊德昌,袁瓊瓊都認識,她這樣評價楊德昌:「他那時留長髮,在腦後紮著小辮。人筆直。戴金邊眼鏡,笑起來有點小酒窩,不大講話。帶點羞怯感。他是個很醜,可是很迷人的男人。」,蔡琴與楊德昌初相識,總是患得患失的,不明白這個男人在想什麼,「楊德昌可能不知道,許多時候,蔡琴打電話給他時,旁邊有個聽眾我。兩人講完話,蔡琴就會把他說什麼她說什麼搬給我聽,然後表情嚴肅,眼瞪大大問: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有才華的男人永遠最危險,蔡琴後來受不了,給楊德昌發了最後通牒,如果他還不給她個明確定位,她大約就要走掉了。一晚,她要去餐廳唱歌前跟楊德昌說,等他想清楚,叫他留話在她的答錄機裡。
「我還記得那小小的客廳,藤編沙發,米白色沙發墊,透明的淺青色玻璃茶几。答錄機就在茶几上放著。蔡琴進了門先去察看,看到答錄機上顯示了有留言,她立刻整張臉煞白,像要昏倒。她說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完了完了。
『他一定是來拒絕我的。』她說。然後她開始走來走去,穿著那淺藍色小禮服,像一團移動的海水。走了半天坐下來。看著答錄機,發呆。然後說:『我不要聽了。我要洗掉。』」袁瓊瓊說她和蔡琴兩個人盯著答錄機,彷彿那是個怪獸,沒人敢動它。
此刻,電話響了。蔡琴去接。口氣沉穩,說自己剛到家。放下電話她才說那是楊德昌打來的,楊德昌問她聽答錄沒有,叫她去聽。這時她們才按了「play」之後,毫無聲響。那靜默至少也有一分鐘之久。之後,是一聲長長的,長長的嘆息。然後,那個必須下決定的男人說了話:「你叫我怎麼說呢?」這就是楊德昌的全部答覆。蔡琴進房間去給楊德昌打電話。出來的時候眼睛發紅,說要去楊德昌家。
袁瓊瓊如此寫道:「我陪她一起到楊德昌濟南路的住家。黑夜裡,楊德昌出來開門,他那高高瘦瘦的身形遮蔽了蔡琴。他把那淺藍色的女孩圈進手彎裡,關上了他家的紅漆大門。」
之後,兩人就結婚了。這是發生在1985年,兩人合作《青梅竹馬》隔年後的事情,10年之後,兩人婚姻因為楊德昌與彭鎧立外遇而告終,楊德昌對這段婚姻的評價是這樣:「10年情感,一片空白」。
袁瓊瓊的句子:「我深信,在那個夜裡,楊德昌把他水藍色的女孩圈進臂彎裡的時候;在蔡琴,讓自己順從那男人隱沒入紅色大門的時候,兩個人都不是為了讓面前的10年一片空白的。但是,依舊空白了。」
人生翻過了另外一頁,當事人各有各的故事填滿那空白,女人變成兩岸三地的金嗓歌后,溫暖的聲音是《無間道》永遠不可能被遺忘的時光。男人另有婚姻和小孩,套句侯孝賢的話,「他變得很鬆,很柔和,變成很溫暖的人」,一切是是非非都隨著楊德昌2007年,因結腸癌病逝美國洛杉比佛利山莊家中而停止。
隨著《青梅竹馬》再度重映,前塵往事都回來了,新科技能修復片中溫暖而美好光影,而電影外的現世卻已人事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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