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鏡週刊
看得出羅大佑對年分的執迷。不單單是因為,他過往寫出了〈戀曲1980〉〈戀曲1990〉等等的歌置入了年分,且羅大佑說話總是帶著編年史的概念。記得自己離開台北的那一天,「1985年3月9日。日期對我非常重要,那都是生命重要的轉捩點。」
要直到2014年,他才搬回台灣。故鄉、原鄉、家與鄉愁,一直是羅大佑編年史上永遠的現在式。
雖然,他已從龐大的流亡命題、橫衝直撞的國族式懷鄉轉向了。他學著當一個父親,當一個心裡不感到流離的人,對63歲的羅大佑來說,這才是全新的經驗。家,不再是複雜縱橫的交響曲式,回復成最基礎的單位:他、妻子,及女兒。到這年紀,我們仨,才是直入羅大佑核心的三重奏。
羅大佑是個尖銳又浪漫的人。他曾經在電視訪談中提過,一開始他為什麼寫台語歌〈故鄉〉。在香港,他一個人在錄音室工作,「1987年11月的某一個週末,晚上10點多,我想今天是星期五耶,大家都去玩了,好慘,突然就想家了。」
當年離家的年輕人,之後有29年沒住在台灣,即使人在他鄉,可羅大佑每分鄉愁都落地。如他說話語氣濃濁,紛紛接著地氣。
瞇笑看女兒的閃亮的日子
羅大佑穿素淨白T、不是墨鏡的眼鏡,手勢多,笑得更多。即使,拍照時他仍不自禁撇著嘴角,下巴挾刀,手腳端出的架子更是銳利的直角。
笑並不是羅大佑擅長的事。原來笑也需要被馴育。他說,他58歲女兒出生後,這5年來,他笑得比之前的58年都還要多。
「是後來我覺得,怎麼會那麼開心,肌肉的感覺也不一樣,因為你人的狀態比較開心一點嘛,我才想到一點,我是四年三班,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其實不太笑的,沒有太多理由讓你笑得出來。我們家裡又都是醫生,我爸不是太笑的人,你去看病,看過多少醫生在笑的。」
羅大佑為女兒Gemma寫的〈童話愛情〉,彷彿也成了他自身的童話:「天生相似這眼睛,照滿誰的笑影,童話故事裡的劇情,世間難講明。」就算羅大佑本人的笑只滲出一點點,但歌裡笑意已用愛發電。說起女兒,「她獅子座,喜歡管人。我完全被吃得死死的。」
「週末,她不用睡她的房間,會來跟我們睡,她喜歡做體育老師,我們躺在床上,1、2、3、4,聽她的指令,翻過來、翻過去,人有時候要到小朋友的狀態跟她相處。」
很難想像這是同一個羅大佑,那個唱〈之乎者也〉時,黑沉沉像不祥的死神,拿著大刀掃過一片守舊僵化芒草的羅大佑。他仰頭:「我自己也想像不到!怎麼會變成這樣樣子!人生往外面擴展出去,很好啊,why not?你讓對方開心,對方也讓你開心。」
「以前也有女朋友跟我提過想生小孩,但那時沒有想要,是在外面飄泊夠久了,那次突然覺得就試試看。」交往多年,當時還是女友的Elaine在北京做人工受孕,一次就懷上女兒。
某種程度上,生了一個女兒,羅大佑自己也往內找到能量新生了。「一家三口,就三個人,你要互相support,我們是真的從女兒身上感受到往上生長的力量,很強烈的那種力量。我外面去商演,四、五天回來,就覺得她長大了耶,能量大到那個地步,又很會吃,才餵奶180西西,又哭,不知道為什麼哭,原來是不夠吃,她拚命往上長。」
回想李烈片段光陰的故事
道理不難,要讓所有的叛逆與不馴的性子盡情發作撒野於人生之後,才有可能使喚住它。羅大佑的馴與順是發生在58歲之後。
「激動還是有,但是現在已經不需要那麼激動了,這東西都收起來,有個女兒有個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意思是說,比較有耐心了吧。這耐心跟我女兒把它磨出來也是有關係。」
他以前回憶過,前妻李烈10年如一日在他床頭放一杯水的往事。我訪過李烈,她回應,是怕羅大佑跟自己搶水喝。如人飲水的冷暖感知,說明了伴侶多麼容易顛碎的相處日常。即使面對李烈直白的回應,羅大佑依然感性情長:「那杯水對我還是很重要。」
「與不同的人,所組的家庭也不一樣,幾乎你都要成為完全是不同的一個人,整個是不同的世界。」說了幾次不同,羅大佑自己是有點感慨的。
「幸福,很難講得清楚。不過我覺得幸福是給你希望,這希望是你自己覺得好的,然後你會往前繼續走,跟旁邊的人一起走的那種感覺。」
他繼續說著,從瑠公圳說到觀音山,「56、7年前,第一次看到觀音山,現在它是一模一樣,旁邊已經物換星移,面目全非了。」年輕時,羅大佑必須衝潰自己與世界的堤防,但到了60幾歲,當眼見之物都彷彿是昔日的模仿呢。
新鮮事都成為舊事時,羅大佑回到台北,舊地令他磨鋒感官,完成了延宕7年才寫就的〈家Ⅲ〉。「一搬回台北,我想說為什麼不把中間key變一下,唱起來編曲完全是對的。這個版本,是在台北重編弄出來的。」
「回到台北,自己人講的話,那個土地,你看到的景,小時候的感覺到現在,整個成長的過程,那種時空恍如隔世,時空都不一樣了,會給你另一種感覺。沒有東西可以取代自己出生的地方。」香港、紐約、上海、北京,在異地反覆無常的日子浮沉於世;不管在不在家鄉,羅大佑說的都是家鄉。
羅大佑的聲音時時含糊著,一句還沒說完就另起一句,但視線沒因種種經歷而混濁,每週固定跑步、游泳,從他輕鬆放軟的神情或許暫時還看不出來,但只要到該找到的地方,你就可以從他臉上發現,堅硬仍是組成他的必要成分。
對於李宗盛我所不能了解的事
問起羅大佑之前和李宗盛等人組成的「縱貫線」樂團,他不像捕獵中的貓那般屏氣凝神,劈頭就說:「跟小李(李宗盛),不講話了。」原來當初組團時說好要一人丟一首歌,再一起製作編曲,但李宗盛遲遲不給,「他想當製作人。我覺得這是他的習慣,他在滾石都是這樣,別的作曲人先交了,他到最後才出手。這對我來講有點音樂官僚,我覺得音樂人應該要一起完成一些東西。」「我就不喜歡這種事情,你要搞權力。」
難道羅大佑不需要權力?「我有音樂能力就夠啦。我一直在外面混,我沒有多少權力。」
「我在外面飄泊得夠久了,你一個人在外面混總是不容易的,你是個異鄉人,人家有人家的文化制度與背景,很容易受到排擠。我是滿會混的人,進到一個社會,跟大家跟音樂溝通,ok啦。台灣也會欺負沒有身分證的人,一樣啦。但我覺得,做音樂的不應該講自己吃了什麼苦頭,被排擠啊,不用講這些嘛。」
「做音樂一定要經得起很多風浪,然後你把東西拿出來,人家要看出生的baby嘛,誰要聽你講懷胎九個月多辛苦。人生我算知道。」知道是知道了,但那個之乎者也的羅大佑,那叛逆死硬仍是一口真氣足,是必然而非出於選擇,因為羅大佑,肯定不會溫馴地走入那良夜。
場邊側記
採訪羅大佑那天,天氣至為暴烈,才下過雨,陽光立刻曬得人發疼,我幾乎看不清羅大佑的臉,下一個5秒又瞬間掉成陰藍色溫,光線來,光線走,眼睛來不及適應。 這天候之驟變,卻跟上了羅大佑這一生兜兜轉轉如此起伏。
1954年7月20日生。1982年發行首張專輯《之乎者也》,創作並演唱〈童年〉〈光陰的故事〉〈鹿港小鎮〉〈戀曲1990〉等多首國語、台語、粵語歌曲,影響華語樂壇至深。距上張專輯《美麗島》,相隔13年後,近期發行個人第8張專輯《家Ⅲ》。10月14日將在台北小巨蛋舉辦巡迴演唱會「當年離家的年輕人」首站演出。
更多鏡週刊報導
【鏡大咖】我們仨 羅大佑(上)
【鏡大咖】我們仨 羅大佑(下)
羅大佑變了?62歲教父和女兒玩躲貓貓萌樣曝光
羅大佑開唱不怕忘詞 「有什麼好丟臉?」
讀者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