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鏡週刊
謝海盟在上本書《行雲紀》裡記錄電影《刺客聶隱娘》的劇組拍攝過程,因下筆太過誠實而開罪不少人。新書《舒蘭河上》也不避諱大談他的「反太陽花」立場,多數同齡人看到「反太陽花」肯定先跳腳。他淡淡說:「我覺得太陽花最弔詭的就是,你不參加太陽花就是親中。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不跟你們同路,不代表我的立場跟你們相反。」他自認非但不親中,還反中,只是他有自己反中的理由;但無法接受太陽花的語言。
誠實與白目
放錯地方的誠實,就變成白目。他自稱是「亞斯伯格人」,這是指泛自閉症光譜中比較輕微一端的亞斯伯格症候群,其特質包括不善交際、專注特定興趣等,也包括不解人意的白目。「自閉症有時顯得很白目。(有些話)我以為這樣講,別人不會生氣;但一般人都知道這樣講,別人絕對會生氣,講出來就是白目。」去年因性別不安會診精神科後,才確診他的亞斯伯格症,但醫生囑咐無需特意做治療。「我都跟它處了2、30年了,沒出什麼大差錯,除了偶爾激怒別人,就繼續跟它共處吧。」他的語氣平穩,無高低輕重之分,這也是亞斯伯格人的特徵之一。
他的興趣是走路,也把走路當運動,為的是排除多餘脂肪,包括女性體態。寫《舒蘭河上》的兩年期間,他每天不間斷走路五到六小時,「越是狂風暴雨、有颱風越要出去走,因為可以從颱風來判斷一條河還有沒有自然源頭,所以颱風天一定要把握,雖然那是最危險的。」無畏風雨,我以為他是神經大條的人,結果不然,他說自己是很神經質的人,「走路上怕被車撞,走屋簷下怕被招牌砸到,搭飛機擔心各種死法,可能在地面滑行被其他飛機撞到,可能飛機起飛後窗戶破洞被吸出去,可能飛機降落失敗會墜毀。」在他安靜的臉上,看不出內心如此洶湧波濤,「既然無可避免去想這些,就要把生活中的神經兮兮昇華成文學,活得才有代價。」
殺人鯨母子
他怕死,媽媽也不放心,特別是颱風天時總會陪伴。「他有亞斯伯格會很專注,不太會意識到周邊的人或環境,所以不會察覺危險。」朱天心說陪孩子走路不是苦差事,因為自己也有走路遊蕩的習慣,「我們一天走5小時,對話都沒有停過。海盟形容我們的關係很像殺人鯨母子,殺人鯨是母系社會,小公鯨永遠跟在母親旁邊,殺人鯨語言複雜,而牠們獵殺又是群體的,所以彼此會不斷溝通,溝通很重要的。母親20歲生小公鯨,會教他狩獵技巧,母親走後,小公鯨大概5年就死掉了,所以他常形容我們是殺人鯨母子。他也很喜歡殺人鯨,所以他用這個來形容,對我來說是無上的光榮吧。」朱天心得意大笑。
母子兩人30年來朝夕共宿一室,從出生至今沒有須臾分離過,朱天心說:「他31歲還跟我們住一起,生活重疊也大,別人既定印象是媽寶,但其實我們是遊伴、玩伴多過於母子。」然而再緊密的玩伴,也有溝通斷線的時候。朱天心的《三十三年夢》開篇提及2人已冷戰3年未說話,起因是謝海盟自從看了記錄日本漁民大規模屠殺海豚的紀錄片《血色海灣》後,堅決不再踏上日本,這讓愛去日本的朱天心大為驚恐,兩人因此細故吵了一架。
我問朱天心,2人朝夕相處卻3年不說話,應該很孤寂吧?她連答了3次「非常!」,「因為天天都看得到,他就可以任性得起,那段期間我特別妒嫉他和爸爸,我都無法插嘴,有時候還要爸爸傳話。」原本睡同一張床,從此謝海盟搬下床打地鋪。後來是謝海盟因爲一次公車擦撞住院,媽媽趕來醫院探望,2人才不得不重啟對話。
31年夢
「我們會起衝突都是他們看我的東西。」他澄清3年不說話的真正原因,是後來媽媽偷看他簡訊。「同儕朋友抱怨爸媽是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她笨笨的,把我抱怨她的簡訊轉寄給我大姨,我一打開通訊紀錄就發現,所以事情就走光啦。」但媽媽始終沒搞清楚原因,所以他也等不到媽媽的道歉。
沒等到媽媽的道歉,卻終於等到媽媽的體諒。困擾他31年的女體就像惡夢,去年他決定做變性手術,一舉終結這場31年的惡夢,「他表妹符容是打從心裡、從頭到尾都支持他,但我不會當啦啦隊。」面對孩子未知且艱難的道路,朱天心坦承。
誠實是家教,朱天心不盲目支持孩子的決定,她對謝海盟說:「我決定這過程很誠實地面對你,我會把我的困惑和恐懼誠實地告訴你,我希望我們很誠實地走過這樣艱難的路,不要還裝、還ㄍㄧㄥ 。」母子心心相連,孩子開始進行變性後她承認:「他真的就開朗很多,好像覺得人生比較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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