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鏡週刊
今年65歲的楊貴媚,演戲45年,演出上百個角色,見證台灣新電影誕生,經歷票房的衰敗崩盤與復興,拿到金馬最佳女配角獎後,記者問她如何慶祝?她說就是進劇組。最忙的時候,她曾同時軋三部戲,舊戲還沒殺青,新戲已經開鏡,「還要參加影展,《飲食男女》去坎城,《愛情萬歲》去威尼斯,有時在飯店醒來不知道自己在哪。媒體曾經問我:媚姐妳會孤獨嗎?孤獨對妳來說是什麼?我說我不知道孤獨是什麼,因為我每天都在和角色相處。」
只是貴為影后,夜深人靜是否想過,若沒演戲,可能過著什麼樣的人生?或許是察覺了我們話中的暗示,她直接說:「結婚生小孩也沒有比較好捏。沒有結婚,我現在才能涼涼地坐在這裡。」曾有過交往十多年的男友,戀情為何沒結果?她沒多說。但女明星活到了不用再被逼問情事的年紀,反倒更自由了。她把一輩子奉獻給家庭和演藝圈,沒有後悔,甚至說:「我覺得當演員真好,經歷了很多不同女性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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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然老少女 減法過生活
少數休息的時刻,是十多年前母親中風,她婉拒所有邀約,前半年甚至全責擔起照護。碰面前幾小時,我們側訪《春行》編劇余易勳,他說故事脫胎自一則關於「伴屍」的新聞,同時分享自己父親發生意外成為植物人多年,「我很想知道媚姐是怎麼做到的?」我轉述他的經驗,楊貴媚閃過一瞬理解且心疼的神情,語氣放輕放緩,「我知道一些(他的事),不知道細節。照顧者會期盼,會失落,會心力交瘁,我知道。但我覺得我很幸福,這個年紀了還有爸爸媽媽陪伴,弟弟妹妹都成家、平安,這樣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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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多前,她新冠確診,自主隔離,發燒發冷頭暈嘔吐,告訴自己這輩子就到今天了。那時在想什麼?會想人生幸好留下過幾部電影、幾顆鏡頭?她說:「沒有。那一刻我覺得什麼都不是我的,連我的父母都不是我的。」也算體會過孤獨的荒蕪了。
但她在我們面前,絲毫沒有看盡繁華的滄桑,只有自在,二訪時甚至不需要經紀人在旁擋問題,如今連演戲的方法也愈趨淡然。她說自己以前生怕別人不知道角色立體,做各種加工,現在演戲都用減法,「沒力氣了,(也知道很多事)其實不是用蠻力就可以改變或解決。」這話在講表演,實則也在講生活。
這幾年,她且去主持實境節目《阮三个》和《老少女奇遇記》,是演戲演到膩了嗎?她回答:「演員要有另外的觸角,去感覺別的東西。」真正是把自己活成了「老少女」,還說哪天不用照顧爸媽了,要去學插花和跳舞。
觸觀眾心弦 乃演員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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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訪時,她還和我們分享了一個故事。《愛情萬歲》拍完,她在威尼斯首映,因深感愧疚自己不夠信任導演,哭到站不起來,狀況就像她自述拍那顆哭泣的長鏡頭時,腦中想起自小到大一切委屈,頭是脹的,停不下來,淚之女王為全世界寂寞迷惘的男男女女哭,也為自己哭。
「多年以後,我在路上遇見一個小姐,她跟我說,楊貴媚妳那個《愛情萬歲》好好看喔。我心想幾年了,妳現在才看?她說不是,我當年就看了,不知道在拍什麼。有一天,她忙完工作,又累又睏,回家打開冰箱,拿起麵包就咬,心想這個場景…她見過!在哪裡?就是《愛情萬歲》。」不知道孤獨為何物的人,深深觸動了另一個孤獨的人,她說:「那就是身為演員的幸福。」
採訪隔週,她終於能挪出小小空檔到大安森林公園拍照。陰雨天,她穿著高跟鞋來,不再是一個灰撲撲的人,但可能行程太滿,不想再多做表情,我恍若看見當年她對蔡明亮生氣的模樣,聽著我們請她走過去,再走過來,然後坐下。
這次不用哭了,但雨水深深浸透木椅板,眾人遍尋不著衛生紙,我索性用衣袖抹乾椅子。她看見了,阻止,「你不要這樣啦!」語氣像一個媽媽叫孩子別弄髒衣服,二話不說坐下,溫柔地對我們下指令,說:「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