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老娘叫譚雅》哪種版本的真實才是真實?

《老娘叫譚雅》。(圖/《老娘叫譚雅》劇照)

▲《老娘叫譚雅》。(圖/《老娘叫譚雅》劇照,以下皆同)

文/彭紹宇

想先談談這部片的片名,原文是《I, Tonya》,中國大陸翻作《我,花樣女王》、香港則譯為《冰之驕女》,就字面上來看似乎中國版最貼近原文含意,香港譯法則經潤飾包裝,也的確呼應到這部片的女主角為一名滑冰選手的主題,然而我還是最喜歡台灣翻的《老娘叫譚雅》,一開始難免覺得太直接,但看完後只能讚嘆翻譯得好,就是需要這麼直接,完全把原文中那個逗點的態度和潑辣展現出來,片商取名真有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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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譚雅一角的「小丑女」瑪格‧羅比(Margot Robbie),她在片中裝俗增肥,這都還不是本片的最大賣點,最令人驚豔的莫過於她那職業選手般的滑冰表演,加上導演炫目的拍攝手法,讓人就像置身於當年的滑冰賽中,跟著觀眾一同緊張、驚訝與歡呼。飾演母親的女配角艾莉森‧珍妮(Allison Janney)演技自然又具說服力,詮釋出那種十足讓人反感的虎媽,此部片更讓她幾乎奪下各大重點獎項的女配角獎,資歷深厚的她過去曾獲得多屆艾美獎肯定,這次更可望為她贏得生涯第一座奧斯卡。

翻拍真人真事,主軸圍繞在美國滑冰選手譚雅哈丁(Tonya Harding)的起落人生。在其他孩童還在玩耍時,出身貧窮的譚雅(瑪格‧羅比 飾)便被母親逼著學滑冰,母親的強勢性格不但禁止她和同齡兒童聊天,還嚴厲管教譚雅的一舉一動,當眾羞辱、謾罵都像家常便飯般充斥這個小女孩的童年,最後連譚雅唯一能抒發情緒的父親都離她而去。來自母親的壓力加上好勝心,譚雅長大後的確成為一名優秀的滑冰選手,也在滑冰場上認識了未來的丈夫傑夫(賽巴斯汀‧斯坦 飾),原以為與他步入禮堂後,便不必再如過去同時兼顧比賽和打工以維持生計,從此專注於滑冰生涯,只是沒想到傑夫是個會對譚雅施暴的爛咖,不幸的婚姻生活又成為譚雅另一個壓力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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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諷刺的是,傑夫是給了譚雅人生中愛情滋潤的啟蒙,也是第一個總會真心稱讚她的人,因此儘管兩人動輒互毆、開槍(沒看錯,真的是開槍),卻又總一再陷入原諒、和好,接著爭吵、開打,又再回復和好的惡性循環。即便生活一團糟,勤奮練習仍讓她的滑冰生涯屢創佳績,譚雅最著名的莫過於她是史上首位比賽中完成三周半跳的美國選手,優質的技巧也讓她一路挺進奧運。不過她的人生卻在1994挪威冬奧那年出現轉折,因當時她的強勁對手南茜‧克里根(Nancy Kerrigan)遭譚雅前夫與友人共謀攻擊,使譚雅陷入犯罪嫌疑(電影傾向定位譚雅為無辜的,然而歷史真相為何則不得人知),也讓她從職業生涯中的巔峰,一墜而下。

電影以順敘法呈現,一路從譚雅的童年、陷入愛情、爭吵、離婚到她選手事業大起大落的過程,觀眾彷彿見證了一個怪物養成班,在她母親的「巧手」之下,她也變得同樣自負、目中無人,彷彿每段句子裡都一定要有Fxxcking才會文法正確。當母親對譚雅說:「我知道你會恨我,但我不在乎,因為我把你推向冠軍,你會感謝我的犧牲的」,就像看見《血觀音》中的「我是為你好」,以各種理由合理化家長將子女商品化的慾望,這種被她稱作「禮物」的強迫,使譚雅不懂得何謂真愛,來不及多談幾場戀愛就匆匆與初戀訂下婚約,只因眼前那個男人給她的愛前所未有,也成為譚雅逃離母親掌控的唯一方向。然而怪物終究是可憐的,相較她在滑冰場上擁有一切,日常生活中的她可謂一無所有──母女關係破裂、婚姻失和,電影中甚至提到人們用「紅脖子」(Red neck)來形容她,這個詞通常用於歧視美國南部教育程度低的窮困白人農民,因譚雅的出身是白人族群當中最低的階級,正因此滑冰對她來說,是唯一能夠翻身的機會,但同時也成了能判她死刑的唯一浮木。

片中描述因譚雅出身不夠「高級」,甚至因為她買不起選手服,或是沒有一個標準的「楷模家庭」,屢屢在賽場上遭評審刁難,一幕譚雅質問評審的戲,她以一種幾乎乞求的語氣說:「我沒有一個完整的美國家庭,為什麼不能就單純討論我的滑冰?」,不過這個世界似乎就是如此,我們強調努力的價值,卻仍然無法避免那些生而具有或缺乏的種種,這麼說確實很殘酷,但卻再真實不過了。很多事並非努力就有用,因為背景、財富、個性或甚至外貌,即便已成為場中最優秀的那一位,整個社會可能依然不會將鎂光燈投射在你身上,僅憑某個單薄的原因,使你充滿力量卻又比任何人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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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片中為了得到評審認同,譚雅忍受丈夫的暴行,為了迎合社會需求重新拼湊自己家庭破裂的美好假象,為了在媒體前有好形象而找回她的自私母親,然而她最終還是發現這些討好只是徒勞,世界需要的早已決定,是她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改變的。社會從來就不公平,就像譚雅從小在近乎虐待般的管教下精進滑冰,卻因外在因素輸給一個在比賽中表現不好的對手,甚至自己辛辛苦苦成就的人生,最終竟毀在別人手裡,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足以讓人對世界失望?

於是整部片幾乎充滿著髒話,儘管如此卻只覺得譚雅令人同情,是什麼讓當年的小女孩成為現在這個模樣,正因這個怪物時不時流露出還有點像人的地方,比方說相信母親回心轉意、認為丈夫值得信任,才讓她的心靈更加傷痕累累。

《老娘叫譚雅》討論道德高標、媒體公關、輿論風向以及家庭教養等社會問題,片中一開始即開宗明義說「在美國,人們需要崇拜的偶像,也需要唾棄的對象。」片尾更將當年她意氣風發、在滑冰場上完成三周半跳的經典畫面,與她落魄後成為一名拳擊選手,被對手重重一擊、旋轉跌落在地的樣貌剪接在一塊,彷彿看見譚雅短時間內體會的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天差地遠的世界竟荒謬地相似,隱喻兩者間模糊的界線,任何人都有可能不小心越線,然而是罪該萬死抑或盲從錯殺,似乎也就沒人關心了。

「大家都叫我說出真實,但根本沒有真實這種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版本的真實。」譚雅用她一路走來的經歷告訴觀眾這句話。正因在這個總是要求真實、卻又不在乎真實為何的偽善社會,人們的處境更加猶如走高空鋼索,不是贏盡掌聲與目光,便是跌落深淵、落得粉身碎骨。

●彭紹宇:
政大外交系學生,現為自由影評人,認為電影傳達生活的本質,也是生命的延續,因為從電影得到許多,也希望介紹好電影給更多人。在各大媒體都曾發表文章,目前於ETtoday韓娛版開設專欄「彭紹宇看韓國」。看更多請至部落格【彭紹宇】